“我有点倦了。”
望着天空的康德,缓缓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洪三吃了一惊。
因为他听到了康德语气中的萧索甚至寥落,那是一种彻骨的疲乏,语气中透着归隐避世之意,这是洪三所没有料到的。
毕竟在他眼里,殿下正值青春年少,一朝功成,名满天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节,更应该尽展身手,实现胸中的抱负。
甚至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为将来的事业和展望而彻夜长谈。
瓦伦坦之时,洪三的觉醒既完成了自我的涅槃,也让康德印证和觉悟了自己的信念,他们就像两条溪流,相识于微末,流过了湍急而凶险的河滩,他们曾约定,要让这个世界上同样渴望改变而无法改变的绝望者获得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令每一个人都成为真正的人,而非麻木的牛羊。
但现在……
他轻声道:“殿下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康德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洪三,如果只是考虑自己的话,而不涉及到什么理想、抱负和责任,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洪三怔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好像除了跟着殿下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康德看了他一眼:“跟着我做什么?我可不养吃白饭的。”
“啊,那可就有点伤脑筋了,总不能再去伺候人吧。”
洪三笑了笑:“那就只能提前攒一些钱,买下一片土地,最好是在殿下待的地方附近,不远也不近,不至于远到去探望殿下时走很远的路,也不能近到让您天天看到我晃来晃去而心生厌烦。”
“除此之外就耕种劳作,我身怀武功,气力远超常人,师父也教过农术与星象,以耕作得食,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隔三差五送殿下一些,就这样做一个快乐的农夫,想想也是有趣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脸上越发露出欣然之色,似乎也为这归隐生活的图景感到愉悦和期待,但下一刻,洪三总算想到了,这不是重点。
震旦人小声道:“殿下……想要归隐?”
“想?”康德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突然失笑起来,“洪三,想,想这个字,实在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想……我怎么想的呢?”
他低下头,望着地面缓缓爬过的蚂蚁。
这小小的虫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片区域也许会爆发大战,不知道很深很深的地底隐藏着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它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知道有个国家叫歌德,不知道有许许多多它无法理解却极端强大的生物在它的世界之外生活着、交互着、繁荣着和活跃着,它的世界很小。
它对其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它甚至不知道,只要距离它很远地方的庞然大物轻轻一踩,它的一生就会立刻结束——甚至于这件事情发生的前一刻,它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死亡来临的刹那,它也一无所觉。
康德轻声道:“我有时甚至会想,若是一切都没发生,会不会更好一点。”
洪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隐隐意识到,这关系到殿下所负有的、更深的秘密,是他也未能完全了解的、仅仅是殿下一人所背负的东西。
康德望着自己的手心,据说上面的纹路能够瞧出一个人的命运。
“歌德人很感谢我,你也很感谢我,如果没有我,蒂娜她们会被精灵海军打死在海里、或者困死在岛上,歌德会亡国,许多人都会死去,你还在尘埃中打滚沉沦,没有人能阻止精灵,是我改变了这一切。”
“我曾经为此庆幸也骄傲,贯彻了正义,行着正确的道路,受世人憧憬,荣耀加诸己身,功成名就,这是何等快意。”
“我也曾许下承诺,答应亡去的故友,守护他飘摇的家国,我也曾答应慨然战死的勇士,令可悲的草民不再做待宰的牛羊。”
“可洪三,承诺只是一句,只是一瞬,但履行却要很久很久啊。”
“雄心会被琐事磨灭,守望会被眼下搅扰,我曾对蒂娜她们慷慨陈词,现在看来,反而是她们的担心更加实际,我在这片尘世奔忙,缠身的事物却越来越多,再美好的理想也被更大的疑惑所困扰。”
“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还要做多久?我一开始只想结束一场战争,后来要庇护一个国家,现在居然发现,我甚至要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我要为成百上千万人的未来做决策,我要为世人难以想象的强敌做准备。”
“最近的事情甚至让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设好了发条的傀儡,今后的人生已经被注定,我这一两年所经历的突变、波折、痛苦、悲伤与磨难,只是冥冥中的伟大力量所预想的道路,所有人都对我心怀期待,希望我成为保护者的,希望我成为拯救者的,希望我成为毁灭者的……”
康德露出了苦涩的笑,摇头道:“可我偶尔也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按部就班地过着我的人生,读完大学,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娶一个三观正常的老婆,过着风平浪静的人生……”
他的笑容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我之前还在感叹,虽说经历了这些苦难,但却拥有了能够主导命运的力量,我用这力量救回了父亲,而不是在手机前守着消息提心吊胆,我曾经为此感到庆幸,可现在,我他妈甚至发现……”
康德伸出手来,揉着自己的脸,笑容甚至变得有些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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